我与马奴相爱，却在私奔那天将他推下山崖。
面对追兵，我强压眼泪。
“左右不过一个逃奴，死就死了。”
三年后他登基为帝，将我囚至皇宫日日折磨。
宫人通报我死时，他搂着宫妃浑不在意。
“贱婢而已，死就死了。”
1.
小太监将我的死讯禀报给魏昭时，他正左拥右抱。
怀里的美人娇艳明媚，媚眼如斯喂他喝酒。
听了小太监的话，他不屑冷笑。
“冷宫贱婢而已，死就死了。”
“这也要禀报？”
魏昭将两位美人推开，吓的小太监瑟瑟发抖。
我的灵魂跟在魏昭身边，眼眶酸涩。
曾经半天不见我就要黏上来的魏昭，如今听到我的死讯也无动于衷。
他原来这般恨我。
小太监将头在地上磕的梆梆响，得了指令离开时，落荒而逃。
魏昭却忽然开口：“等等！”
“把她的尸体拖过来。”
闻言，宴会上的女人都变了脸色。
魏昭却神色如常，他仰头自顾自喝酒，言语轻佻。
“不愧是丞相嫡女，才几个月就哄得冷宫太监也敢为她撒谎。”
“勾引爬床不成，还要以死相逼。”
“欺君之罪，应当斩首示众。”
魏昭说着捏上旁边***的下巴，眼神冰冷：“还不如你懂事贴心。”
我的心疼的麻木。
魏昭的侮辱没让我有半分波澜，只是忍不住想要替自己辩解。
没有爬床勾引。
是他喝的烂醉闯入冷宫将我抱在怀里，红着眼问我什么时候私奔。
又在天色破晓时将我推倒在地，骂我贱种。
他烧了我们盖过的薄被，警告我不要痴心妄想。
那是我唯一的被子。
不过冻死也好，死了就不用再面对望不到尽头的羞辱。
只希望魏昭看到我的尸体后，将我找处好地方埋了。
毕竟死者为大，或许他心底还念着丁点过往情谊。
小太监将我的尸体拖过来，用了整整一个时辰。
草席将尸体卷成卷，只露出了干枯的长发。
我心底竟也松了口气，庆幸天气严寒，尸体没什么味道。
也算是保全了我可怜的颜面。
嫔妃们噤若寒蝉，魏昭却从高位走下，直直走到尸体旁。
他垂眸看着尸体很久，久到周围的人都跪下俯首。
我站在他的身边，神情悲哀。
曾经我们在神佛前许愿，说同生共死，如今我先走一步。
我还没来得及叹息，就见魏昭忽然抬脚，朝着草席隆起的地方狠狠踩下。
魏昭踩着我的尸体，俯身，语气冰冷：“为了装死连尊严都不要了？”
“我对你这个贱婢不会有半点情分，你最好老老实实活着接受惩罚，当牛做马为你的恶毒赎罪。”
“否则你就算真的死了我也会将你剁碎了喂狗。”
他重重踩了两下，才后退半步，眼神凉薄：“丢去乱葬岗，让她自己爬回来。”
我站在魏昭边缘头晕目眩，他依然觉得这是我的把戏。
可他恶劣的话也实在让人心寒。
是了，在他眼里三年前是我背弃誓言，将他推入悬崖。
是我放不下丞相嫡女的身份，玩弄他的感情，害他去死。
可他不知道我所做不过是迫不得已。
悬崖不高，我与母亲去寺庙祈福时常常路过。
可身后父亲下了必杀的命令，被抓到他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想要自由，但我舍不得他死。
小太监又将我的尸体拉走，就像拖着一条死狗。
魏昭坐回了主位，宴会继续进行。
他甚至连半分目光都没再分给我的尸体。
曾经他只是看着冷漠，我招招手，他便露出羞涩的笑容。
如今是真的冷心冷肺，让人痛苦。
这场宴会好像永远没有终点，直到小太监来报。
他说周贵妃风寒加重，睡梦中叫着魏昭的名字。
于是冷漠的魏昭变的鲜活，他急忙离开宴会，为了周贵妃。
我曾经的婢女。
顶替了我成为魏昭救命恩人的叛徒。
2.
我好像没办法离魏昭太远，只能跟着他去了周贵妃的住处。
周贵妃住在离承恩阁最近，以示无上荣宠。
事实上魏昭对周贵妃真的很好，哪怕我身在冷宫也依然能听到闲言碎语。
魏昭以皇后之礼册封她为贵妃。
魏昭让她执掌六宫。
魏昭亲自为她过生日、陪她放风筝。
哪怕我再不想听，桩桩件件都环绕在我的耳边，避无可避。
魏昭不止一次说过，感念周贵妃的救命之恩。
可魏昭错了。
救他的是我。
是我在祠堂被鞭打后爬出窗户，在山崖下找到了他。
我想方设法带着他出山崖。
或抱、或拉、或背...夜深路滑，我摔了好几次，回去后怕被发现也不敢找医女来治。
这件事只有我的两个贴身婢女知道。
后来周心犯了事被赶出府，再见面她已经是高高在上的贵妃。
魏昭几步进了周贵妃的寝殿。里面金碧辉煌，堆满了各种奇珍异宝。
女人穿着上好的蚕丝睡袍，半躺在床上，看起来有些虚弱。
都说金钱养人，周贵妃便也再看不出当年做婢女时的模样。
我害怕地后退了两步。
半年前我刚被魏昭囚禁在冷宫，周贵妃就找上门来。
她穿的金贵，显得浑身补丁的我像是乞丐。
她任由她的婢女欺辱我，践踏我的尊严。
那时我还不明白，我自认为没有亏待过她，不知她为什么这样待我。
直到她让人毒哑了我的嗓子，折断了我的十根手指。
我才知道。
她去找了魏昭，她当了魏昭地救命恩人。
那天我也见到了魏昭，曾经我摔跤都会抱着我哄上半天的魏昭那日冷冷看着我。
他说我活该。他说负心之人，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心儿，你怎么样？”魏昭大步走近，他坐在周贵妃的身旁，将人搂在怀里，小心询问。
他接过奴婢手中的药，亲自喂给周贵妃。
我在一旁看着，气的心口发疼。
是了，我已经死了。
我冲上去掐着周贵妃的脖子，可是我的手穿过了她的身体。
此刻我多希望自己还活着，我想要和她同归于尽。
周贵妃靠在魏昭的怀里，她捂着心口说她做噩梦了。
她说她又梦见被我克扣银钱，随意打骂的日子。
我震惊于她的无耻，明明当年就算丞相府规矩森严，我也待她们亲如姐妹。
魏昭果然黑了脸。
他招手命令旁边的太监：“去，让冷宫那个贱婢滚过来。”
周贵妃悄悄勾了勾唇，她抓着魏昭的手泪眼婆娑。
“陛下，不必了，她如今已经那样惨了。”
“毕竟她曾也是我们的小姐啊。”
我佩服周贵妃火上浇油的能力，因为魏昭脸上已经有了恨意。
“什么***小姐！”
“她现在狗都不如！”
魏昭轻拍着周贵妃的背，语气阴冷：“心儿别怕，今晚就让她给你端水洗脚。”
“好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
我站在一旁，不想看这两个人浓情蜜意。
死了，死得好啊。
要不然今晚我还得受这等侮辱。
没过多久，匆匆赶来的小太监跪在地上汇报。
“陛下，没看到那贱婢的身影。”
魏昭猛然拍床站起身，周贵妃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床。
“宋云窈这个***，朕让她来，她还敢躲！”
魏昭震怒。
我没躲。
是他亲自下令将我扔去了乱葬岗。
3.
魏昭气势汹汹，他居然半夜要去冷宫找我。
真是疯了。
我已经不指望他能将我安葬，反正我的身体应该已经在乱葬岗被野狗啃食。
周贵妃也连忙跟着去了。
病也不装了。
我知道，她怕魏昭对我旧情未了。
可我已经死了，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恶毒和算计，我好不甘心。
冷宫萧瑟，破破烂烂，到处都是枯枝落叶。
随从举着火把将漆黑的冷宫照亮。
魏昭：“宋云窈，给朕滚出来！”
他准确地找到了我的房间，推开门里面空空如也。
“躲？”
“你再不出来，我诛你九族！”
魏昭厉声威胁我。
我无所谓。
他难道忘了吗？
丞相府给了我无数枷锁，他们把我当作***，待我并不好。
魏昭刚将我囚禁，他们便来投诚，并且当面与我断绝了关系。
为了羞辱我，魏昭留了他们的性命。
真是可笑。
侍卫搜遍了整个冷宫都没有我的身影。
周贵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抓着魏昭的手，面色苍白。
“陛下...”
恰在此时，将我拖去乱葬岗的小太监回来。
被侍卫押着到了魏昭面前。
小太监诚惶诚恐，见了魏昭就不断磕头。
魏昭的怒火渐渐平息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太监，脸上尽在掌握的自信。
“让她滚出来。”魏昭的声音傲慢。
小太监害怕的继续磕头：“陛下，我已经按照你的命令将人扔进乱葬岗了。”
“陛下，她死了，真的死了。”
“就死在那屋子里的角落。”
“陛下饶命。”
无论侍卫怎样逼迫虐打，小太监都始终只有这几句话。
周贵妃脸色煞白，她连忙靠近魏昭，不敢看身后的屋子。
做了亏心事，她害怕我找她索命吧。
怎么办？
怎么才能杀了周贵妃，为此我愿意魂飞魄散。
许是我的许愿被听到了，冷宫里突然吹来一阵冷风。
周贵妃吓的跳了起来。
几乎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刺骨的冷意。
魏昭终于变了脸色。
他猛然抽出了侍卫腰间的刀，刺死了小太监。
“她一定是逃出宫了。”
魏昭手中长刀染血，如同修罗。
我心中毫无波澜。
这个小太监平时没少欺辱我，也算是死的活该。
至于魏昭，我无话可说。
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相信我死了，还是不愿意相信。
魏昭带着人，连夜打开城门，他要去原来的丞相府。
他以为我逃到那个地方了吗？
我曾经费尽心思想要逃脱的牢笼。
原来魏昭真的没有想象中的爱我。
他不懂我。
周贵妃寸步不离的跟着魏昭，或许是魏昭对我的执着让她察觉到了危机感。
原本豪华的丞相府如今连门匾都没有。
闯进去之前，魏昭想了想，派人去乱葬岗找我。
他说：“有的人为了活命能杀人，就也能为了活命装尸体。”
他还是在盲目的恨着我。
其实以他的能力，只要愿意调查，怎么会调查不出真相？
他只是不信任我罢了。
侍卫撞开了门，周家的人战战兢兢前来接驾。
4.
我看着曾经不可一世的父亲对着魏昭跪下行礼，心中充斥***。
父亲当年可真是比皇帝还威风。
我不愿意嫁太子，他就将我绑进柴房，三天三夜只给我送水。
将我饿的发昏，强制送上了花轿。
“把宋云窈交出来。”
魏昭开口就这一句话。
宋家的人面面相觑，他们连忙否认：“陛下，我们早就与宋云窈断绝关系了。”
“绝对不可能窝藏贱婢。”
贱婢。
让我嫁给太子时说我是京城第一才女，现在叫我贱婢。
还真是人心凉薄。
魏昭忽然不说话，他深深凝视着宋家人，眼底流露出复杂的情感。
或许他想到了。
宋家是让我痛苦的根源，这里没人会盼着我好。
魏昭却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
他让人搜宅子，自己却带人走向了我曾经住的院子。
院子杂草丛生，歪脖子树上还有断了的秋千。
那是魏昭亲自给我做的。
院子不小，很快就搜了一遍，魏昭更是直接进了主屋。
他将能***的地方全部劈开毁坏。
没人。
但他在箱子里找到了一堆绣着红豆的手帕。
魏昭愣住了，他拿起手帕，手都在颤抖。
我想起来了。
周贵妃就是凭借这样的手帕冒领了我的恩情。
红豆相思，家里规矩森严，不允许我绣。
可我偏要绣，反抗是我的执念，可我能做的也不过如此。
周贵妃就在这时候冲过来，她跪下，抓着魏昭的衣袖说她错了。
“陛下，陛下...妾知错了......”
魏昭垂首，黑眸紧紧盯着周贵妃，看不出情绪。
我以为周贵妃想要坦白从宽，但我小看她了。
“小姐的帕子是上好鲛丝，我不该鬼迷心窍偷了她的东西。”
周贵妃哭的满脸通红，楚楚可怜。魏昭弯腰将人扶起。
“你骗人！你说谎！周心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忽然有人从杂草中冲出，指着周贵妃大骂。
5.
是桃红，我的另一个贴身婢女。
自从我被囚禁在冷宫，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桃红不再是当年那个活泼的女孩儿，她形容枯槁，神情疯癫。
她恨恨的指着周贵妃大声尖叫：“当年分明是小姐从祠堂逃出去，救了陛下。”
“这件事情你我都知道。”
“我没想到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竟然敢领了小姐的功劳。”
桃红出言不逊，早有侍卫将她牢牢抓住。
我的心顿时紧紧揪。傻姑娘，没必要为了一个死人搭上自己的性命。
周贵妃脸色苍白，她不断绞着手中的帕子，顺势跪坐在地。
“陛下，你要相信我。”
“那夜天黑路滑，山路难走，我背着你摔了好几次。”
“我是不如小姐貌美尊贵，可我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魏昭当然相信周贵妃的话，我看他冷着脸将周贵妃扶起来，却挥手让士兵将桃红押走。
不！
不要。
“你这个胡言乱语的***！”
桃红剧烈挣扎，竟让她挣脱了随从的桎梏。
她冲到周贵妃面前，抬手重重给她了一个巴掌。
等到随从回过神，将桃红抓住的时候，她指着魏昭破口大骂。
“什么***皇帝！贱奴！”
“小姐当年给你留了两锭金子，周心哪里弄得到这么多钱！？”
“狼心狗肺，小姐对你那样好！”
桃红俨然一副豁出性命的样子。
我在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她护在我身前，一如当年小巷子里遇到恶狗时。
明明桃红也害怕，但她还颤抖着双手，捡起地上的木棍让我先跑。
周贵妃捂着脸，双眼露出凶狠的神色。
她死死瞪着桃红：“来人，这个贱婢出言侮辱陛下，给我拖出去！”
魏昭沉默不语，他阴冷的目光落在桃红身上。大概是许多年没被骂过贱奴了。
我泪眼婆娑地看着桃红，我多想开口告诉她公道不重要。
我只想要她好好活着。
周贵妃朝着那侍卫使了个眼色，我知道她是要偷偷除掉桃红。
“不要！”我拼尽全力去撞抓着桃红的侍卫。
院里忽然有凉风吹过，冷的惊人。
那侍卫竟真的一个踉跄，放了手。
“小姐？”
桃红忽然瞪大了眼睛，她环顾四周，似乎在找我的身影。
方才被剑指着脖子都没哭的桃红突然开始掉眼泪。
周贵妃吓的脸色发白，她死死抓着旁边侍女的手。
魏昭紧紧攥拳，不知何时他也白了脸，声音却依旧冰冷。
“装神弄鬼。”
“还不快滚出来。”
他还不愿意相信吗？我已经真的成了鬼。
此时，魏昭派去乱葬岗的随从匆匆赶来，他们跪在地上。
“禀告陛下，在乱葬岗找到了贱婢的尸体。”
6.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我清楚地看到周贵妃松了口气。
大概觉得死无对证，这辈子她终于不需要担惊受怕了。
魏昭好像没什么表情，他站在原地，就像是沉默的雕像。
我以为他会说死就死了。
可他的嘴角***着，什么都没说。
“小姐！”
桃红大叫了一声，满脸悲戚，转身撞在了旁边侍卫明晃晃的长刀上。
“桃红！”我大叫着想要阻止她，可是已经迟了。
桃红的身体逐渐变冷，她朝我的方向伸出了手：“小姐...”
我哭着想要握住她的手：“不值得...”
不值得啊，她明明还有未来，明明还有大好人生。
桃红好像能听到我的话，她口中鲜血四溢，却朝着我的方向伸出了手。
“小姐，当年你把我从奴隶市场带回家，我就发誓我这条命是小姐的。”
“小姐，我绝不独活。”
我哭的泣不成声，只能眼睁睁看桃红的身体变的僵硬。
明明半年前我还打趣她，说要为她找一个好人家。
可现在她也只剩冷冰冰的尸体。
魏昭却好似猛然回过神来，他大声叫道：“快找大夫！”
“不能让她死了！”
但是太迟了，桃红已经完全没了气息。
魏昭冲过来死死抓住桃红的衣领，他咆哮问她：“你看到宋云窈了？”
“她在哪里！”
他双目猩红，失去了理智。
可是桃红死了，桃红不会回答他。
我好似看到了桃红的灵魂，她笑着同我告别，她要去地府投胎了。
那我为什么还没有消散？
周贵妃过来拉魏昭，她说：“陛下桃红已经死了。”
魏昭却充耳不闻，直到随从说我的尸体送到了。
魏昭才猛然站起，他面上的表情凶狠，吓的周贵妃后退了两步。
她该害怕的。
当年冒领我功劳的时候，她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天的。
魏昭刚出了院子，迎面就看到我的尸体。
估计是怕太不堪入目，找到我的随从还给我换了张草席。
魏昭怔怔看着草席，藏在袖子里的双拳紧握。
宋家人跪了一圈，他们心惊胆战，瑟瑟发抖。
他们怕魏昭迁怒，也怕我的鬼魂作怪。
她们都是我名义上的家人，却没有人为我感到伤心难过。
在丞相府数十年的光阴，终究还是相互蹉跎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昭终于半蹲在草席边，他的手抓着草席。
我心里隐隐激动，就这样尘埃落定吧。我现在只求一个善终。
将我埋在哪里都行。
“宋云窈，你若是现在知错，我不怪你。”
魏昭攥着草席的手青筋高高突起，他一字一顿，像是恩赐般说出这句话。
我站在旁边，心底烦躁。
尸体已经第二次摆在面前了，何必自欺欺人呢？
我不欠他的。
是他欠我。
没有回应，魏昭还是掀开了草席。
我的尸体虽然还没腐烂，但被野兽啃食，此时几乎血肉模糊。
好在剩下的半张脸，还能看出我的样貌。
宋家的人都别过脸，不敢看。
他们怕平白招惹了晦气，周贵妃只看了一眼就捂着胸口在旁边干呕。
是啊，令人作呕。
当年我名冠京都的时候，从没想过我会落得这个凄惨的下场。
这样的尸体，我自己都不想多看一眼。
魏昭却死死盯着我的脸，他像是不敢相信般伸手触碰。
死人应当又硬又冷吧。
“云窈...”
我听到他声音颤抖，这样叫我。
真恶心。
快把我埋了吧。周贵妃冲上来跪在魏昭身后，她抓着魏昭的袖子痛哭流涕。
“陛下，快些将小姐下葬吧。”
“若不是小姐，当年我就死在奴隶市场了。”
“死者为大，过往恩怨烟消云散，让小姐安心去吧。”
周贵妃痛彻心扉，显得她好似对我多有情谊一般。
我知道，她不过是怕魏昭因为我的死彻查当年之事。
魏昭抓着尸体的手，神色平静的过分，听到周贵妃的话时也是只重复道。
“烟消云散...”
是啊，人已经死了，那些爱与恨还有什么必要计较。
魏昭总不能和我的尸体辩论对错。
“凭什么烟消云散！”
“来人，把尸体抬回宫！”
魏昭猛然起身，他声音冰冷，命令道。
周贵妃面色惨白。
我也同样觉得头疼恶心。
我曾当魏昭是我生命中的一束光，我期盼着他能将我带出牢笼。
可我错了。
怎么能把希望寄托到别人身上。
魏昭是皇帝，无论他的命令多么惊世骇俗，都会有人执行。
两个随从上前，双手还没碰到我的尸体，便被魏昭喝斥着后退。
他将草席拨开，亲手将我的尸体抱了起来。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眼里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周贵妃更是死死盯着我的尸体，她恨不得现在冲上来把我挫骨扬灰。
魏昭抱着我的尸体上了回宫的马车，等到无人时，他用手拂过我的脸。
“小姐...”有一滴泪掉落在我的尸体上，应当是滚烫的。
我感觉到了。
可是晚了，太晚了。
我一辈子向往自由，魏昭曾许诺我天涯海角。
可他给我的，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转到另一个牢笼。
受了更多的苦。
7.
说恨就太晚了。
我只希望能早日入土为安。
魏昭将我的身体抱回去，第二天整个朝野都传遍了。
后宫的人惶惶不安，尤其是周贵妃。
可魏昭却下令，周贵妃的生辰宴照常举行。
我看到周贵妃松了口气，她甚至有闲心挑选起寿辰那日要穿的宫装。
我听到她在夜里嘲讽桃红不自量力。
但她高兴的太早了。因为魏昭疯了。
他很平静的发疯。
那天将我的尸体抱回去后，他亲自帮我清洗了身体，给尸体穿上了漂亮的罗裙。
魏昭抓着尸体的手，他有时叫我小姐。
有时叫我云窈。
他将我藏进了冰室，日日与我同吃同住。
他派人调查了当年之事，轻而易举就查的水落石出。
那晚，魏昭对着我的尸体跪了一整晚。
他整夜流泪，哭红了眼睛。
可我的心底再没有半点波澜。
我的眼泪早就在冷宫里流干了，谁来心疼心疼我？
我在冷宫里干的全是脏活累活，她们不给我饭吃，也不给我衣服穿。
只有那件洗的发白的衣服。中秋节时，宫里发了月饼。
小太监们将月饼放在脚底踩碎，踢给我让我吃。
乞丐尚且不受嗟来之食。
可我太饿了，我想活下去。
那被踩碎的月饼已经是我在冷宫中见到的最好的东西了。
就在我的手触碰到月饼时，魏昭出现了。
他踩着我的手，抓着我的头发强迫我抬头。
他问我后悔吗。
我说不出话，只能哭着点头。
后悔啊。
后悔和魏昭私奔，后悔救他，更后悔和他有了一段情。
魏昭笑的冰冷他说后悔也没用。
他说我现在吃的苦不如他当年十分之一，他说要我永生永世都赎罪。
那时他不嫌我蓬头垢面，就如同现在这般。尸体总是会腐烂，可魏昭不嫌弃我。
他总是为我梳妆，偷亲我脸上狰狞的伤口。
好恶心啊。
我索性不去看。
直到周贵妃生辰寿宴那日，魏昭将我抱在怀里。
“小姐，等我。”
“等我处理完，我就带你出宫。”
“我很快就回来。”
魏昭小声安***我，如同当年我们被山匪追杀，他将我藏在山洞里那样。
那时我望着他的背影哭的泣不成声。
我害怕那一别就是永别。
后来我在冷宫中见过无数次他的背影，冷漠的让人心底发寒。
这次，我终于不用再看他的背影了。
我的灵魂与他牢牢绑定，被迫参加了周贵妃的生辰宴。
办的实在是奢华。
整个后宫的嫔妃都来为周贵妃贺寿。
她们准备的礼物，都是家族送来的奇珍异宝。
好像朝野上下，所有人都默认讨好周贵妃就能讨好魏昭。
周贵妃穿着皇后才能穿的正红色。
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高贵的气息，趾高气扬。
我死了，桃红死了。
周贵妃大概觉得，当年的事情再无人证，她从此可以坐牢救命恩人这个身份高枕无忧了。
不是皇后，胜似皇后。
一个丞相府邸叛逃的婢女，做到这一步，她恐怕很得意。
魏昭出现时，她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所有人都跪下行礼，她也跪着。
只是抬头，望向魏昭的眸光流水潋滟，媚眼如丝。
“恭迎陛下！”
她的声音兴奋激动。
半点没看出来魏昭神色异常。
我索性不去看周贵妃脸上的得意的笑容，实在太过恶心。
魏昭绕过她坐在主位上，才冷声道：“平身。”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包括周贵妃。她站的很慢，却风情万种。
大庭广众之下勾引皇帝，卖弄***。
从前在那个规矩森严的丞相府真的是委屈她了。
“你跪着。”
魏昭忽然抬手，指向周贵妃。语气冰冷生硬。
8.
周贵妃慌忙跪下。
旁边的嫔妃婢女面面相觑，她们都在幸灾乐祸。
周贵妃平日里行事猖狂，如今触怒天颜是件好事。
周贵妃不明所以，她跪着看向魏昭双眼含泪。
“陛下...”魏昭却命人扒去她的衣服，拆掉她的发饰。
无论她如何挣扎，也反抗不过那些侍卫的力量。
狼狈屈辱，这就是魏昭给她的惩罚吗？我只觉得索然无味。
“陛下！陛下！心儿做错了什么！”
周贵妃还在挣扎。
“陛下，你怎么能这样待我，当年是我冒着风雪......”
周贵妃还想用当年的恩情来躲避这次不知缘由的祸患。
正好触及了魏昭的逆鳞。
他踹翻了桌子，几步走到周贵妃面前，狠狠地扇了她两巴掌。
力道之重，周贵妃当场就吐出血。很快侍卫送来了毒药。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
“你怎么敢！”
魏昭拿着药灌进了周贵妃的喉咙，她呛红了脸。
捂着嗓子大声咳嗽，很快她的声音变的干涩难听。
是哑药。
要不了多久，她就会成为哑巴。
魏昭又生生折断了周贵妃的十根指头。
她痛苦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大殿，隔很远都听得到。
宴会上的所有人都瑟瑟发抖。
周贵妃已经不成人样了。
“云窈吃的苦，你一样也别想落下！”
魏昭狠狠掐着周贵妃的脖子。
他看向外面无边无际的黑暗：“小姐我给你报仇了。”
他的声音悲凉，只可惜他看错了方向。
我在他的身后。
周贵妃固然可恶，可魏昭同样让我恨之入骨。
原本我只有魂飞魄散能够安息。
可小桃死了。
这个世界上唯一在乎我的人死了。
我恨不得所有人都给她陪葬。
周贵妃该死。
魏昭该死。
宋家那些趴在我身上吸血的蚂蝗也该死。
“宋云窈！”
已经没力气的周贵妃却忽然指向我所在的地方。
她惊叫着跳起来，像是见到鬼了一般。
其实就是鬼。
她能看到我了。
“宋云窈！你别来找我！”
周贵妃陷入了极度惊恐之中。
我朝她走去时，周贵妃猛然跪在地上。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小姐，我错了！”
“小姐我错了，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我给你烧纸，我给你请法师...”
周贵妃不断磕头，直到血肉模糊。
她的方向性太过明显，魏昭察觉了其中的诡异。
他顺着周贵妃跪拜的方向朝我看来。
“小姐...”他的声音低沉呢喃，红了眼圈。
“为什么我看不到你？”
因为你还没死！
我恶劣的想到。
恶心，这两个人站在我面前实在恶心，于是我朝外走。
不能离魏昭太远。
但至少能走到宫殿外，融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我走之后，周贵妃就恢复了冷静，她颤颤巍巍地四处看。
模样比刚才更加害怕。
魏昭抓住她的衣襟将她拎了起来厉声质问：“你看到云窈了！？”
“她在哪儿！她在哪里！”
周贵妃害怕魏昭，她哑着声音说道：“在...在你身边。”
“现在不见了！”
魏昭将周贵妃扔在地上，朝着四周大喊大叫。
“小姐！”
“云窈，你见见我。”
“我知道错了！”
和周贵妃如出一辙的话，实在到人胃口。
我当然不可能回应他。
最后魏昭将周贵妃丢到一群疯狗窝里。任由她被撕扯啃食。
9.
魏昭连续罢朝很多天，群臣激愤。
他当朝杀了人，很快就没有人置喙。
魏昭带我出了宫，他将我抱在怀里，再次踏入了宋家的大门。
我父亲和几个哥哥战战兢兢前来相迎。
看到我的尸体，几个人目眦欲裂，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魏昭小心翼翼地将我的尸体放在主位上。
尸体溃烂，面目可憎，不少人吓的纷纷移开眼。
不过很快他们就不用害怕了。
他们该下来陪我了。
“陛下...”父亲只念了着两个字。
魏昭就已经将长剑贯穿他的身体。
“小姐，他该死。”
“你最讨厌宋家人了，我把他们全部杀掉，你见见我好不好？”
魏昭已经疯了，宋家的人尖叫着大声逃跑，却被随从堵上。
他将苛责我、漠视我的兄弟全部杀掉。
鲜血染红了宋家的院子，我站在不远处，心底全是畅快。
这些都是我不幸的来源。
魏昭在我的尸体面前跪了很久很久，他触碰我无力下垂的指尖。
就像以前一样。他毕恭毕敬的叫我小姐。
魏昭说：“小姐，你自由了。”
“我们去看山川大海。”
原来他还记得呀。
可惜太迟了。
魏昭将皇帝的位置交给了别人，满朝文武反对，但没人能阻止他。
他杀了周贵妃，将周贵妃丢尽了乱葬岗。
他看着野狗啃食周贵妃的身体，然后亲切的问我。
“小姐，你解气了吗？”
“为什么还不理我？”
魏昭大抵是精神失常了。
值得庆幸的是，我发现自己开始变得透明。
要消散了吗？
我想早早的轮回转世。
再也不要当什么小姐，我想当无忧无虑，在爱中长大的少女。
魏昭在当初的悬崖下挖了坟。
很大，他红着眼说同生共死，想要和我合葬。
可我不愿意他脏了我的轮回路。
有时候我就在想，若我有家人宠爱，我真的会看上当初一无所有的魏昭吗？
为了那一点点的快乐抛却一切，承受痛苦。
魏昭坟挖好时，有个背柴火的老爷爷路过。
他停下来盯着魏昭。
“我见过你，小伙子。”
老爷爷的声音沧桑嘶哑。
魏昭并不理会他。
老爷爷继续说道：“我记得你，三年前有个姑娘背着你从这里出去。”
“路上遇到了我，求我带你们找医馆。”
“那姑娘自己也浑身是血，脸色苍白的像鬼。”
“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魏昭猛然抬起了头，他死死盯着老头，眼眶越来越红。
是啊，来找他时我刚在祠堂被荆条抽打。
魏昭已经从宋家奴仆的口中拼凑出了真相。
老爷爷看着我的尸体，没再说话，只是唏嘘了声，转身离开。
我盯着魏昭，他呆呆的站了很久，最后又自己把坑填上了。
魏昭将我火化了，骨灰从崖边撒下，顺着风飞向远方。
这是真正的自由。
我越来越淡了，好像有一道光明指引我向前。
如果真的有地府轮回，我会多要几碗孟婆汤，将这辈子的所有都忘掉。
希望下辈子，我的桃红一定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10.
魏昭还是死了。
他将长剑***自己的心脏，坠落在山崖下。
山中野兽会来分食他的尸体。
这是他应得的报应。
他对不起小姐。
他不配和云窈合葬。
希望下辈子还能遇见，哪怕是她身边的一条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