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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县夏天的夜晚,空气黏糊糊的,

弥漫着烧烤摊廉价的孜然味和隔夜垃圾若有若无的酸腐气息。

李风趿拉着那双快磨穿底的人字拖,

慢悠悠地晃荡在人民路后街那条灯光昏暗、坑洼不平的小巷里。

刚跟亮子、大斌几个在烧烤摊灌了一肚子啤酒,劣质酒精烧得喉咙发干,

脑袋也晕乎乎地发沉。他扯了扯洗得发白、印着骷髅头的旧T恤领口,

试图让那点带着油烟味的风灌进来凉快凉快。“风哥,真、真不去下一摊了?

”亮子脚步虚浮地跟上来,打了个响亮的酒嗝。“不去,”李风摆摆手,

声音带着点酒后特有的沙哑,“再喝明天真爬不起来了。”他拐进一条更窄的岔巷,

这里连路灯都瞎了一只,只有远处主街的霓虹灯牌勉强渗过来一点变幻的光晕。就在这时,

一阵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女声,混杂着几个男人粗鲁下流的调笑,刺破了巷子深处的寂静。

“别……别碰我!救命啊!”李风脚步猛地一顿,那点酒意瞬间被这声音激散了大半。

他眯起眼,借着远处一点微弱的光,看见巷子尽头垃圾箱旁边,

三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围着一个纤瘦的身影,正动手动脚。其中一个黄毛,

正伸手去拽女孩的包带子,另一个花衬衫则嬉皮笑脸地试图摸女孩的脸,

女孩死命地抱着自己的包,一边躲闪一边发出惊恐的呜咽,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啧,

”李风皱紧眉头,低声骂了一句。麻烦。他认识那三个,是附近出了名的街溜子,

绰号“黑皮”、“黄毛”、“豁牙”,平时偷鸡摸狗,调戏个落单的小姑娘更是家常便饭。

他李风虽然也是别人嘴里“不学无术”的小混混,打架斗殴没少掺和,

但眼前这欺男霸女的下作勾当,看了就他妈窝火。一股无名火“噌”地顶了上来。

他掏出裤兜里那个屏幕裂得像蜘蛛网的***,飞快地拨了个号,

对着话筒压低声音吼了一句:“亮子!大斌!操家伙,后街岔巷,垃圾箱这儿!快!

有人堵姑娘!”挂了电话,李风把手机往裤兜里一揣,

顺手从旁边堆着的破烂里抄起半块沾着污渍的板砖,掂量了一下。他没直接冲过去,

反而扯开嗓子,带着十足十的混混腔调,故意把声音拉得又痞又响:“哎哟喂!哥几个,

兴致挺高啊?这大晚上的,玩什么呢?带兄弟一个呗?”他一边说,一边晃悠着走过去,

手里的板砖有意无意地轻轻拍着自己的大腿。

那三个正围着女孩的混混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回头。昏暗中,

只看到一个穿着破烂T恤、趿拉着拖鞋的瘦高身影晃过来,手里还掂着块砖头。“操!李风?

**少管闲事!”领头的黑皮看清来人,啐了一口,恶狠狠地骂道。

他知道李风也是个混子,但两边地盘不同,平时井水不犯河水。“闲事?”李风咧开嘴笑了,

露出一口白牙,在昏暗里有点瘆人,“这我妹!你们堵我妹,还他妈说我管闲事?

”他瞎话张口就来,脚步不停,距离越来越近。“放***屁!老子……”黄毛刚想骂,

就听见巷口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亮子那破锣嗓子的大喊:“风哥!我们来了!

哪个不长眼的敢动咱妹子!”黑皮三人脸色一变,看着巷口影影绰绰冲过来的几个人影,

知道对方人多了。黄毛和豁牙明显有些慌,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妈的!

”黑皮心有不甘地狠狠瞪了李风一眼,又扫了扫巷口冲过来的亮子和大斌,

知道今天占不了便宜了。“算你狠!李风,走着瞧!”他撂下一句狠话,朝两个同伙一挥手,

“走!”三个人骂骂咧咧地,迅速消失在巷子另一头的黑暗里。巷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女孩压抑的、劫后余生的抽泣声,还有亮子、大斌跑过来的喘息。

李风随手把那半块板砖丢回垃圾堆,拍了拍手上的灰,这才看向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女孩。

借着远处霓虹变幻的光,他看清了女孩的脸。很白,

即使在惊吓中也看得出是种干净的、没有烟火气的白皙。长长的头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

遮住了半边脸颊,露出的眼睛很大,此刻盈满了泪水,像受惊的幼鹿。

她穿着一身质地很好的浅米色连衣裙,裙摆沾了些尘土,

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看起来挺贵的皮包。“喂,没事了,人跑了。”李风清了清嗓子,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痞气,但多年习惯的腔调还是带着点混不吝的味道,

“你住哪?要不要……送你回去?”女孩慢慢止住了抽泣,抬起泪眼朦胧的脸,

借着微弱的光线,努力地看向说话的人。轮廓很高,很瘦,穿着很旧的衣服,

看不清具体模样,但刚才那痞气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和挡在身前的影子,

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却异常清晰:“谢……谢谢你。我叫苏雅。”清河县城不大,苏家更是小有名望。

苏雅的父亲苏明远是县高中的老校长,母亲王美兰退休前是县医院的护士长。

苏家那座在城西河畔带个小院子的二层小洋楼,干净整洁,

种满了母亲王美兰精心打理的花花草草,在周围一片普通民房中,

透着一股格格不入的书香门第气息。当苏雅带着李风走进家门,

宣布要嫁给这个在街头打架救了她的小混混,并且李风愿意入赘时,

苏家那点书香门第的宁静,瞬间被炸得粉碎。“什么?嫁给他?还……还入赘?!

”王美兰的声音尖得几乎能掀翻屋顶,

她指着局促地站在客厅中央、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的李风,手指都在发抖,“苏雅!

你是不是被吓傻了?你看看他!你看看他这身打扮!你看看他这样子!

你知不知道外面都怎么说他?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打架斗殴!

这种人怎么能进我们苏家的门?你还要他入赘?我的老天爷啊!”苏明远坐在沙发上,

脸色铁青,手里端着的茶杯重重顿在茶几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带着审视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李风身上扫过: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膝盖上还蹭着灰,

印着夸张图案的旧T恤,乱糟糟的头发,眼神里带着一种底层挣扎的疲惫和习惯性的戒备,

唯独没有一丝他们这个阶层熟悉的温文尔雅或者精明世故。一股巨大的失望和愤怒堵在胸口。

“小雅,”苏明远的声音低沉压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钱,物,

甚至我们出面给他安排个正经工作都可以!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你考虑过后果吗?

”李风听着这些刀子一样的话,脸上**辣的。他低着头,

看着自己那双沾着泥点的人字拖踩在苏家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米白色地砖上,

觉得自己像个闯入了天鹅湖的癞***。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才勉强压下那股想掉头就走的冲动。他偷偷抬眼,看向苏雅。苏雅站在父母和李风之间,

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风雨中不肯弯折的翠竹。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嘴唇抿得紧紧的,

透着一股子倔强。“爸,妈,”苏雅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考虑清楚了。那天晚上,如果不是李风,会发生什么,你们比我更清楚。

这不是钱或者工作能解决的恩情。他救了我,拿命赌的。我苏雅,做人讲良心。”她顿了顿,

目光转向李风,眼神复杂,有感激,有无奈,或许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怜悯,

“他答应入赘,以后就住在家里。至于工作……以后再说。”李风心头猛地一跳,

苏雅那清凌凌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像冰水浇头,让他瞬间清醒。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

迎向苏明远和王美兰那几乎要将他凌迟的目光,声音干涩却清晰:“叔,姨。

我知道我李风……配不上苏雅,也配不上你们家。我……我以前是混,没干过什么正经事。

但我保证!既然进了这个门,我就守这个家的规矩!苏雅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我……我力气大,脏活累活我全包了!绝不给家里添麻烦!”他的保证,

在王美兰听来简直像个笑话。她捂着心口,气得几乎要背过气去:“守规矩?

你能守什么规矩?你看看你……你……”婚最终还是结了。没有盛大的婚礼,

只在民政局领了证,在苏家小楼里摆了一桌简单的家宴。

李风搬进了苏家二楼那个原本当储藏室的朝北小房间。房间狭小,

只放得下一张单人床和一个旧衣柜,窗户对着邻居家灰扑扑的山墙。他带来的全部家当,

只有一个塞着几件旧衣服的编织袋,还有一个沉甸甸、用旧床单裹得严严实实的大纸箱,

被他小心翼翼地塞在了床底下最里面。婚后的日子,对李风来说,每一天都像是在走钢丝。

他成了苏家一个沉默而笨拙的符号。王美兰的挑剔无处不在。他早起打扫院子,水洒多了,

王美兰会皱眉:“浇花不是浇地!这点事都做不好!”他拖地用力过猛,地砖上留下水痕,

王美兰的声音立刻拔高:“眼睛长哪儿去了?这地越拖越花!”饭桌上,

他习惯性地端起碗大口扒饭,发出轻微的声响,王美兰立刻用筷子敲敲碗边,

眼神像刀子:“吃饭没个吃相!细嚼慢咽懂不懂?”李风只能把头埋得更低,默默放慢速度,

每一口都嚼得小心翼翼,如同受刑。苏明远的态度是彻底的漠视。

仿佛家里根本没有多出这么一个人。李风在他面前走过,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目光只停留在手中的报纸或者电视新闻上。这种无形的无视,比王美兰的责骂更让人窒息。

李风感觉自己像个透明的幽灵,飘荡在这个干净明亮却冰冷异常的房子里。

苏雅是家里唯一对他态度稍好的人,但也仅限于客气。她工作很忙,

在县里一家小公司做会计,早出晚归。回到家,多半也是关在自己房间里对着电脑加班,

或者安静地看书。偶尔在饭桌上,她会跟父母聊几句工作上的事,或者县里新开的书店,

李风完全插不上话,像个局外人。苏雅跟他说话,通常也只是简单的交代:“李风,

下午物业来收水电费,钱在抽屉里,你交一下。”“院子角落那堆旧花盆,

有空搬出去扔了吧。”客气,疏离,像吩咐一个住家保姆。只有在夜深人静,

苏家小楼彻底陷入沉睡之后,李风那被压抑了一整天的灵魂,

才在他那小小的北屋里找到一丝喘息的空间。他悄无声息地反锁上那扇薄薄的房门,

像开启一个秘密的仪式。然后,他会小心翼翼地弯下腰,从床底下最深处,

拖出那个裹着旧床单的大纸箱。打开纸箱,如同打开一个尘封的宝藏。里面没有金银财宝,

色的模型漆、几管强力胶水……还有几本翻得卷了边、印着各种飞机坦克图片的旧军事杂志。

李风就着书桌上那盏光线昏黄的小台灯,开始了他真正的“工作”。

白天那个笨拙、沉默、被嫌弃的赘婿消失了。此刻的他,眼神专注得可怕,手指稳定而灵活,

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精细。他用小锉刀一点点打磨掉塑料板件上粗糙的水口,

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情人的肌肤;他用镊子夹起比米粒还小的零件,沾上一点胶水,

屏住呼吸,精准地粘合到预定位置;他调配油漆,用小得几乎看不见笔毛的喷笔,

一层层喷涂出逼真的金属质感和迷彩伪装色。他的工作台(其实就是一张旧课桌),

渐渐被各种“半成品”占据。一架比例精确、涂装斑驳的二战德军“虎式”重型坦克,

履带上的每一节都清晰可见,

机枪口黝黑深邃;一架线条流畅、银灰色的国产歼-10战斗机模型,

机翼下挂载的导弹细节分毫毕现;一艘锈迹斑斑、充满战损细节的二战驱逐舰,

甲板上的高射炮甚至能微微转动……灯光下,这些冰冷的钢铁造物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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